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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见天子后,她被宠爆后宫月离宋玄全文

三日京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阳春三月,天气乍暖。不大不小的青石板街道上闪过一阵车轱辘声,恰好天空一声惊雷,浓云遮天蔽日地从远处来,看样子很快就要到了头顶。宫墙之内,三两个穿着墨绿色宫衣的宫女并行走在宫道上,在最前方的那人发髻简单,不着任何饰品,低垂着眸,长睫卷翘,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眼下缀有一颗颜色稍浅的痣,在整张脸上显得媚意丛生,安安静静地维持着一个动作,行进间未发出大的声响。月离心里算着时辰,听着头顶的雷云滚滚声,脚下步子不由得快了些。“月离,慢些,慢些。”身后两个小宫女几乎快跟不上她的脚程,不由得出声唤了句。这声音像是没进了沉静的池子里,掀不起一丝澜漪。见没人搭理,两个小宫女撇撇嘴,心道再怎么快步子也赶不上了,如嫔娘娘下令要打死的人,那手底下怎么会给她活...

主角:月离宋玄   更新:2025-06-17 17: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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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月离宋玄的其他类型小说《撞见天子后,她被宠爆后宫月离宋玄全文》,由网络作家“三日京”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阳春三月,天气乍暖。不大不小的青石板街道上闪过一阵车轱辘声,恰好天空一声惊雷,浓云遮天蔽日地从远处来,看样子很快就要到了头顶。宫墙之内,三两个穿着墨绿色宫衣的宫女并行走在宫道上,在最前方的那人发髻简单,不着任何饰品,低垂着眸,长睫卷翘,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眼下缀有一颗颜色稍浅的痣,在整张脸上显得媚意丛生,安安静静地维持着一个动作,行进间未发出大的声响。月离心里算着时辰,听着头顶的雷云滚滚声,脚下步子不由得快了些。“月离,慢些,慢些。”身后两个小宫女几乎快跟不上她的脚程,不由得出声唤了句。这声音像是没进了沉静的池子里,掀不起一丝澜漪。见没人搭理,两个小宫女撇撇嘴,心道再怎么快步子也赶不上了,如嫔娘娘下令要打死的人,那手底下怎么会给她活...

《撞见天子后,她被宠爆后宫月离宋玄全文》精彩片段


阳春三月,天气乍暖。

不大不小的青石板街道上闪过一阵车轱辘声,恰好天空一声惊雷,浓云遮天蔽日地从远处来,看样子很快就要到了头顶。

宫墙之内,三两个穿着墨绿色宫衣的宫女并行走在宫道上,在最前方的那人发髻简单,不着任何饰品,低垂着眸,长睫卷翘,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眼下缀有一颗颜色稍浅的痣,在整张脸上显得媚意丛生,安安静静地维持着一个动作,行进间未发出大的声响。

月离心里算着时辰,听着头顶的雷云滚滚声,脚下步子不由得快了些。

“月离,慢些,慢些。”身后两个小宫女几乎快跟不上她的脚程,不由得出声唤了句。

这声音像是没进了沉静的池子里,掀不起一丝澜漪。

见没人搭理,两个小宫女撇撇嘴,心道再怎么快步子也赶不上了,如嫔娘娘下令要打死的人,那手底下怎么会给她活路?

虽是这样想着,但是该跟上还是得跟。

一路绕过远路到了文山宫,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大棍子重重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声。

月离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看宫门。

“站住,哪个宫的?”门口的太监挡住了来行的三人。

月离停下脚步,苍白的面容上挂起一抹僵硬的笑,声音沙哑,略有些着急道:“奴婢是奉陈嬷嬷的令来娘娘宫里领人的,还望公公通报一声。”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片金叶子用身子挡住,偷偷塞给门口的太监。

那太监低头瞥了一眼,再看看月离的脸,突然愣住,片刻后回了神,上下打量着,慢悠悠地回:“既是陈嬷嬷的吩咐,那我就替你去走一趟。”

月离道了声谢,看他走进了门内才攥着手心垂头在一旁候着。

两个小宫女也一言不发地站着,没敢乱看,她们虽是同一批进宫的宫人,但是各有各的际遇,像月离,得了陈嬷嬷的赏识眼看着就要去当大宫女了,她们却仍旧在最底下做着洒扫的活。

不过也不是谁都有那种好命。

听着墙里一声声闷响,她们没胆子抬头。

听说是月清冲撞了如嫔主子,才被叫到文山宫杖责的。

虽不知道月清那么老实的人是怎么冲撞的主子,但是谁不知道如嫔娘娘刚生了小公主,正得圣宠呢,谁敢不长眼去冲撞她?

正想着,里面出来一人,正是刚才那位公公。

魏德走出来,微微躬着身笑着把月离三人请进去:“几位姑娘请吧。”

文山宫正院进去有个不大的水池,里面的假山造景别具一格,远远瞧去似乎还隐隐有雾气缭绕,而水池的另一个方向,长凳上躺着一人,早已被打的没了反应,血迹渗出来,滴到了地上。

月离看得几乎红了眼,颤抖着上前,朝着梁下正坐于椅上的宫装女子跪下,行了大礼,平复着语气,道:

“奴婢拜见如嫔主子,主子万福金安。”

如嫔穿着一袭湖色宫装,发髻上插着相称的浅色珠钗,明亮有光泽却又不失风雅,耳上坠着嵌金丝的翠色宝珠,眉淡如雪,身若细柳,清冷绝尘的面容看着有些压迫力。

“是陈嬷嬷叫来的?”如嫔细细打量着下跪之人,眉目间多了一些思虑,却也没叫一旁的人停下,语气淡淡的。

月离伏在地上,头也未抬,毕恭毕敬地应声道:“回娘娘,奴婢是陈嬷嬷叫来望娘娘行个方便的,嬷嬷说,月清冲撞了娘娘是她该死,可是文山宫是清雅之地,叫污秽之人的血脏了,怕是……扰了娘娘的好心情。”

她以头触地,声音不大,刚好叫人听见。

待她说完这句话,院子里静了一瞬,紧接着,月离听见如嫔漫不经心地下了令:

“那就拉到院外去,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月离的瞳孔骤然收缩,趴伏在地上,后背渗出了汗,还欲说话,身边的小宫女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掐了她一下。

她暗自吸了口气,感觉后背的濡湿越来越甚,她艰涩道:“请娘娘允奴婢在此等候,奴婢…需得向嬷嬷交差。”

如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允了她。

大雨说来便来,雷声翻滚着,早春的暖和天气被一场春雨浇灭,等到杖刑的太监结束动作时地上已经淌了一滩和着雨水的血迹。

“真是晦气。”魏德从文山宫出来,吩咐人把已经没了气儿的月清抬走,再转身时看见站到一旁被雨淋湿的月离,笑了声。

“姑娘还在呢,这眼见的天就黑了,夜里怕是得倒春,姑娘多注意些。”

月离有些狼狈地低着头,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见流过来的血水,她胡乱点头应着:“多谢公公提点,奴婢还要回去交差,就不叨扰公公了。”

“如此,姑娘慢走。”

说罢,转身走了。

-

一直等到月离回了下房,她床铺边上的位置已经没了人,空荡荡的,叫人生出空想。

进宫三年,这是月离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她面前,不是意外,和她相处了三年的人在她面前被活生生打死。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坐到榻上还是忍不住想临走时一眼看见的月清的死状,浑身打了个颤。

月清与她同行三年,自入宫那日起就认识,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日渐相处着也没相互得罪,今日是陈嬷嬷派她去文山宫那么一求她才知道月清犯了事。

本以为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可谁知……

“咚咚——”

门被敲响了。

月离恍惚了一下,抬头看向门口,复又站起身走过去,一步一步行走间都讲究着规矩,只是那衣裙下摆沾着的水还在往下滴着。

也好在宫女的衣服是墨绿色,虽淋了雨,却也透不出什么。

门打开,恰是今日随她一道的小宫女。

“月离姐姐,陈嬷嬷说了,让你去一趟。”

“好,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门关上,月离叹了口气。

陈嬷嬷曾说过她进退有度,如果她好好当差定是能得到主子的赏识,可是今日月清的死让她彻底认识到这深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会被卷进去。

“咚咚——”月离伸出胳膊,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臂,敲了敲门,“嬷嬷,我来了。”

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慈祥的脸。

陈嬷嬷拉她进去,上下打量她,似也知她被今日的事吓到了,安抚着道:“好孩子,今日的事吓到你了吧,嬷嬷给你煮了碗姜汤,趁热喝了驱驱寒。”

月离垂下眸,恭恭敬敬地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

陈嬷嬷视线扫过她的脸,不禁有些可惜,这样的好样貌,当个宫妃都惹人眼,也亏得只是个宫人,没掀起什么波澜。

安静了一会儿,月离睫毛颤了一下,低声问:“嬷嬷,月清的……”

她话止于此,陈嬷嬷却听明白了,也是深深叹了口气:

“犯错的宫人连个埋骨之地都没有,估计是拉去乱葬岗了。”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雷已经停歇了,空气中有股湿气和泥土腥味。

月清的死在宫人们口中成了个忌讳,生怕说一句就会招来怨灵。

下人房中本来就事多,以往大家看月清和月离走得近,如今月清死了,月离单薄的身影就显得有些突兀。

“瞧瞧这孤单单的,你说怎么就有这么绝情的人呢?当着面看着同住三年的人被打死,一句话也不吭。”

“可不是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呢。”

这些话针对性极强,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谁,只是月离没有搭理。

眼看着月离不搭理人,这话说一阵也就过去了,觉得没意思。

再过几日就是宫女进宫的日子了,眼瞅着忙了起来,天气又暖和了些,裁制的春衣也渐渐穿上了身。

宫女的春衣是淡粉色的,下裙颜色更深一些,看着轻薄不厚重,若再在发上钗几只珠钗,倒也显得娇俏可人。

天将黑的时候月离才从管事房中回来,这几日陈嬷嬷有意带着她学,以前虽然也是学规矩,但今日嬷嬷笑看着她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月离坐在床铺上低头揉了揉腿,仔细想想嬷嬷那话的意思,像是在说等新一批宫女入宫就让她去做管教姑姑。

想到这里,她笑了下,管教姑姑的月钱可比她现在的多得多,届时她好好干,每个月省下钱,等到日子放出宫去的时候也不至于没了傍身的东西。

虽是这样想的,但实际上做起管教姑姑可比她以为的难太多了。

光是繁琐的流程,入宫领着人该走哪条路,该把哪些人安排到什么地方,这些都有讲究,她一时要顾着那么多东西,难免有些顾不过来,再加上天气多变,连带着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看上去恹恹的。

夜里天凉,好在被子够厚,只是近来雨水多,被子摸着有些润,月离睡梦中想着,等再过几日天气晴了她就把被子拿去晾晾。

第二日又是个阴天。

内府传人来领了开春要用的东西,每个宫的顺序都是安排好的,等到尚功局的时候大家伙正忙着,陈嬷嬷便让月离带着人去了。

跟来的都是些小太监,想着太监有力,提东西也方便。

行进在承明门的宫道上时前方突然行进来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玄色的华盖硬生生地冲进了视野当中,虽还离得远,月离也站到靠墙边的地方慌忙跪下。

她未曾得见天颜,只远远窥见了那垂下的外袍上嵌着银丝线的云纹边,与玄色龙袍贴在一起,无形中显露出威严。

宋玄闭目休憩着,耳边听见前头闹出点小动静,步辇停下,稍作一会儿听见李知凑了过来,小声说:“陛下,前儿个如嫔主子下令打死了个冲撞的宫女,小公主像是被血气惊到了,哭闹不止呢。”

如嫔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毒辣,人是她下令打死的,现在公主哭闹也被她找了理由委屈。

李知垂着头思虑着陛下的打算,心道如嫔主子现如今胆子太大,敢就在这半道上截人,这回若是去了,那边贵妃娘娘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他们停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巧就在月离跟前。

宋玄淡淡地睁开眼,眸子瞥向前方跪着的宫人,手指轻轻点着扶手,片刻后,沉着声道:“去文山宫。”

李知得了令,拂尘一扫,高声道:“摆驾文山宫——”

地上的宫人闻言面上一喜,抬起头就要起身跟上,下一秒被两个人压着在地上跪趴着,膝盖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知走上前,笑着说:“大胆奴婢,敢拦陛下的步辇,陛下仁慈,你就在这儿跪到明日太阳起时吧。”

“来来来,来几个人,拖到墙边去。”

他们就在不远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月离耳中,她没敢抬头,老老实实跪在一旁,手指却有些发白,垂在地上,映衬着地面,显出一股柔弱的脆弱感。

宋玄被那一抹白牵住了兴致,侧眸往下看见了地上的月离。

不过一个普通的宫女,发髻上一点珠花都未钗,耳畔上也不着一物,只是趴伏着的那副身子弯出一道曲线。

步辇很快就离开了,月离等周围完全没了动静才敢起身,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惊惶地看着在不远处跪着的文山宫宫女,没敢说话。

“走吧。”


来到文山宫,远远就看见如嫔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口,见人来了眼睛亮了一些,弯身行礼时露出纤细的脖颈。

宋玄站至她面前,漆黑的眸子扫过她,缓缓道了一声平身。

如嫔哪能听不出他这话里淡然的情绪,想到是自己前些日子行事乖张,传了出去,一时有些紧张。

“陛下好些日子不来看臣妾,臣妾和小公主都想您了。”进去的时候如嫔顺手替他脱了外衫,一句话说得甚是凄苦,清丽的声音倒有些不一般。

宋玄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手撑着额,看样子有些疲乏,听了她的话也不说别的,只说一句:“是吗。”

如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站在他跟前局促不安着。

稍作一会儿,宋玄睁开了眼,眉眼冷冽,眸中似无半点情绪,看向她:“不是说小公主哭闹不止吗。”

这当然只是如嫔找的借口,如今人都在正殿坐了这么久了再去说小公主哭了那只怕是一个欺君的罪名降下来都不够。

如嫔脸上有些紧张,好在思绪也不乱,只捏紧了手中的绢布,说:“小公主之前是哭闹不止来着,奶娘抱着她去看了看花,她就、就不闹了。”

“看花?”宋玄重复着她的字,冷眸如箭,声音却很平淡,他问如嫔,“奶娘当真带着小公主去看花了吗。”

他这么一问,如嫔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觉得不能这样回答,可是她面色慌张,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只说:“是、是…去看了花,之前去的,已经回来了,小公主正睡呢。”

宋玄起身,高大的身形透着无形的压迫力,再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如嫔的腿都要软了。

“爱妃是太傅之女,自小浸染诗书,哪能有一日就喜欢上了打杀下人之事。”宋玄淡淡出声,像无形的风抚过了如嫔的脸,却刮得她生疼。

“小公主刚满月不久,你就让奶娘带着她去外面吹风。”

宋玄叫人来将奶娘拉出去杖责三十,又看着一脸惊恐的如嫔,轻声道:“如嫔,朕将小公主交予你身边养着,可不是叫你拿来糊弄朕的。”

说罢,他迈步往外走。

如嫔骤然跌在了地上,后背生出汗来,死死抓着手中的绢布,清丽秀美的容貌此刻尽显慌乱惊怕之状,叫人看了都骇然。

消息传进各宫主子那里时已是过了一会儿了。

李贵妃躺在椅子上笑着伸出右手看了看新染上的蔻丹,一双媚眼仿佛能勾人心魄,听了手底下的人传来的话也不说什么,只说让人打赏。

在她身后的大宫女铃兰上前蹲下,拿出温热的手帕仔细给她擦手,笑道:“如嫔这次怕是惹恼了皇上,居然敢截您的人,这就是她应得的教训。”

李贵妃垂下眸,笑意微微收敛了些:“她肚子争气,刚入宫不过半年就怀了龙胎,几次算计都没能得手,好在生下的只是个公主。”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一听这话铃兰就知道她在伤怀什么,贵妃娘娘入宫四年都没能怀上龙胎,这件事也给她带来了不少打击。

铃兰有意岔开话题,替李贵妃捏着腿,轻声说:“娘娘,再过些日子便是选秀了,听说这次皇后娘娘的庶妹也会参选。”

果然,一提起皇后,李贵妃扬了扬眉毛,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厌恶:“陈家能有几个好东西,那陈皇后都半截入土了还想替她陈家筹谋呢。”

“也不怕贪心不足蛇吞象。”

未央宫中,陈皇后半躺在靠窗的矮榻上,清瘦的脸上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病容。

只是那脸虽清瘦,眼睛却明亮着。

听着宫女的话,陈皇后神色未见变化,稍稍挥手让人把这桌上的熏香撤下去。

那烟雾浅浅的缭绕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被宫女抱着带出去的时候还有一丝流连的烟飘散在四周。

“以后宫内不必熏香,常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就好。”说罢,陈皇后低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薄红。

大宫女文秀上前替她抚了抚背,轻皱着眉担忧道:“娘娘吃了太医院给的药怎还是不见好,这样下去如何行。”

陈皇后这病也有半年了,虽之前身子也不好,可自从去岁冬日前遭了场风寒就更坏了,一个月床都下不了,汤药不停地往未央宫里送,可就是不见起色。

陈家也是思虑到陈皇后的病情来势汹汹,生怕有个万一让陈家失去了皇后这一依仗,这才急急忙忙地要往宫里送女,这样行事虽保险一些,但却终究让陈皇后寒了心。

那日陈夫人进宫,文秀清清楚楚听见了一门之内皇后那压抑着的哭声和声嘶力竭般的质问。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陈家女还是要进宫,没有陈家女还会有别家的,终归是逃不掉。

“太医们又不是神医,哪能做到把我这先天不足的弱症给治好的地步。”陈皇后笑了笑,一笑起来,那些病气似乎也淡下去。

文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她:“娘娘,今日的请安贵妃娘娘和如嫔主子都没来,可要……”

陈皇后淡淡地看着桌沿,伸手摩挲着那桌上绣着墨绿长竹的锦布,没一会儿回了她:“她们一个是长宠不衰的贵妃,一个是刚为皇上生了公主的新宠,哪能由得我差遣。”

“话虽这样说,但您毕竟是皇后,她们这般也实在没规矩,您若告知了陛下,陛下定会处罚她们的不知礼数。”

陈皇后却略微勾了勾唇,眼眸向上看着文秀,什么话都没说。

皇上当真是不知道吗?这前朝后宫哪能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不过只看一个想不想管罢了,从如嫔那件事便知道,他们这位皇上啊,最是无情。

主子们的事情自然轮不到月离去管,她只管去内府领东西,途中出现的这么些小插曲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快离开内府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天上乌云阵阵,眼看着就要下起大雨,月离的计划是赶紧往回赶,只是她只带了两个小太监过来,加上她也不过三人,偏还有些东西未到,还需等一会儿。

月离皱起精巧的眉毛,脸上起了愁意,终是无奈地道:“你们二人拿了东西便赶紧回去,我在这里等着东西送到了再走。”

虽不急着用,但东西若被雨淋湿了就麻烦了,话音刚落,两个小太监也同意,点了头转身就往回赶。

等到内府的人拿着一篮子东西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又暗了些,空气中有些湿润的凉意,似就要落雨了。

“劳烦姑娘久等了,这天说变就变,姑娘拿了东西早些回去吧。”太监朝她躬了躬身,歉笑道。

月离也不敢久留,应了一声便提起篮子:“公公说的是,月离这便走了。”

说罢,顺着来时的路快步往前。

等人走远了,站在门檐下的两个小太监望向月离的背影,眼中闪过好奇,不由得问刚刚与月离说话的大太监:“杨公公,内府不是还有些没分完的帕子么,怎么……”怎么还要去府库里拿?

杨公公冷眼瞧着他,轻哼一声,话语间没了之前和月离说话间的和顺,透露出一股子轻蔑的意味,他缓缓道:“这月离姑娘虽是尚功局的人,又与陈嬷嬷关系好,但谁叫她得罪了如嫔主子呢,主子不喜的人我们哪里敢给好果子吃。”

见两个小太监似还有话想说,杨公公却已然不耐烦,转身进了内府大门。

月离本想照着原路走回去,可是原路远了些,头顶已经落下了零星的雨珠,若她不尽快些走,只怕是在大雨落下前赶不回尚功局,这一篮子手帕也会被淋湿。

想了想,还是决定走近道。

从内府往尚功局的方向左右不过要一炷香,近道是一条从御花园旁蜿蜒出来的小路,要绕过翡翠阁和云台殿,这两个地方如今都没有人居住,平日里也少有人会去,若是实在赶不及回去,她还能找个地方避避雨。

从御花园经过的时候可以看见不少宫女太监都脚步匆匆地低着头赶往不同地方,月离微微躬着身护住怀中的篮子,低头往石子铺成的小道上走,头顶的雨珠变得更大了些。

她走的快,又没注意前方的路,在走到云台殿前的时候雨水已经把她的衣衫都打湿了一半,忽地脚下踩上一个尖锐的石子,就这般猝不及防地狠狠跌在地上。

这条道都是石子路,加上少有人走,石子尖锐,瞬间就擦破了她膝盖的皮肤,留下一阵刺痛。

月离轻呼着气,雨水打湿着发髻,透着股狼狈地撑着地面起身,无奈地看一眼篮子,提上后一瘸一拐地往前方云台殿里走。


云台殿是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先帝让人修建的,是为了方便太子在此处理政务,只是太子登基以后有了御书房,此地也就不再来了。

虽不再来,宫人们却不敢不尽心,每日都会有宫人来此打扫,不敢有纰漏。

月离本只想站在檐下躲会儿雨,但这雨却越下越大,珠帘似的雨水被风吹打着倾斜,零零散散地洒在她的身上。

她略一犹豫,偏头微微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在又一阵凉风灌入衣服里时她微微推开门入了殿内。

一进殿月离就察觉到了不妙,云台殿少有人来,宫人们洒扫也不会留下痕迹,可这殿内明显有熏香的味道,虽然很淡,却突兀得叫人立马注意到。

月离的心脏漏了一拍,几乎不敢往里看,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手想要将门推开装作若无其事无声无息地离开,手刚碰上门框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

“站住。”

宋玄今日是兴趣忽至来的云台殿,也没有带别的人,只让李知跟着,想在内殿睡一会儿,谁知大雨落下倒叫他受困于此,于是吩咐李知去拿伞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殿内就窜进来一个不知事的小宫女。

宋玄斜靠在软榻上,手中翻看着一本书册,视线不经意看向闻声以后惊慌失措朝他跪趴下的小宫女。

那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湿,紧紧贴着,依稀可见曼妙的身线以及露出来的那截白皙的手臂。

他并未率先出声,等了片刻,听见地上那小宫女颤抖着却又尽力保持着平稳的声音:“奴婢冲撞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云台殿少有人至,若说有谁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殿内翻看书册,那便只有殿主人,当今天子了。

宋玄合上了书册,辨不清情绪的目光在月离身上逡巡着,随后淡声问:“哪个宫的。”

“奴婢是尚功局的宫女,今日、今日是奉命前去内府取帕子。”之后的话月离并未细说,当今天子年轻尊贵,少不得有不长眼的宫女存了献媚的念头,只是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月离只想安安稳稳度日,不愿与天子扯上关系。

她尽量表现得知趣一些,也侧面告知天子她没有歹心,只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的心凉了一半。

只听皇上低低的,随意地开口:“把头抬起来。”

那张娇艳的脸上被雨水沾湿,黑白分明的瞳孔透着无形的惊慌,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诉说着不安。

惊慌之下,月离甚至忘记了自己膝盖的疼痛,她茫然地把头抬起,视线触及到前方被卷起来的珠帘,再不敢往上。

宋玄打量着这张脸,不得不说,这张脸的确有傲人的资本,比起他后宫的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是媚人的样貌,却偏生那眼睛透出无辜,两厢合在一起更有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察觉到对方的身子在轻轻颤栗,宋玄漠然地看着,手指敲动着桌面,无声无息地将视线收回。

“擅闯殿门是何罪。”

月离的心沉下去,她道:“回陛下,擅闯殿门者杖九十。”

她心里清楚,若这九十杖落下去,她的命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低声,是李知赶了回来,伏在门边低声问:“陛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可要稍后再走?”

月离的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抬起了眼,正对上宋玄沉沉的眸子,更将头低下去。

宋玄没搭理门外的李知,反问月离:“可认字。”

“认识——”月离急忙答,语速有些快,末了才反应过来,放缓语调,毕恭毕敬地回,“奴婢读过三字经和千字文,略识得些字。”

“去那边整理书册,理得好朕今日就不计你的过错。”说罢,宋玄不再看她,重新将视线落回到手中的书册上。

月离如释重负,道了声是,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门框站直了身,膝盖上的痛楚让她差点呼出声来,拼命抑制下去以后踱步到了一旁的书架边。

身上的衣服贴着皮肤,她略一低头就能看见胸口叠起的褶皱,前面都是这般了,身后更不知是何等状况。

月离浑身冰冷,没忍住拉扯了一下身后贴在一起的衣裳,刚欲伸手触上书册,猝不及防又看见手上的水痕,她缩回手,左右看看,似乎想找到些能把手擦干净的东西,却奈何左右无物。

宋玄的注意力没放在书册上,想抬头便抬了,一眼看见对面的女子正无措地站在书架前,手掌蜷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下了雨,天气有些凉,大殿上没点烛火,屋子里有些暗,但书架那儿靠着窗,虽窗户是关上的,但薄薄的白棉纸依稀能透出外面的一些光来。

月离等手上的水干透了才敢伸出去触碰那些贵重的书册,按照书名大概能推出书的类型,再按照各种类的书摆放在一起。

这些书册本也不乱,大概整理一下就好了。

等她将最后一本书放下的时候窗外的雨声已经小了许多,轻呼出一口气,她转身朝宋玄的方向跪下,低垂着头,轻声道:“陛下,奴婢整理好了。”

宋玄也不在意她究竟整理得如何,淡淡地嗯了一声,起身合上书册,径直往门口的方向走。

推开门的一瞬间,宋玄又停下脚步,“日后便留在云台殿做事吧。”

李知撑开伞,闻言往后看了眼,在看见月离的脸时动作有些微顿,随即默不作声地替宋玄撑起伞离开。

月离呆呆地跪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踉跄着起身,拿起一旁的篮子离开云台殿。

当天晚上月离发起了高热,她是一个人住,所以当她迷迷糊糊渴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额头发烫,奈何夜深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不能劳烦太医来替她诊治,只能等到明日自己去药房请副药来吃。

这一夜格外的冷,明明窗户是关上的,可月离总觉得好像处在一间四面漏风的房中,冷风灌进来,穿过她的身体,带来透骨的凉意。

第二日醒来时额头已经不烫了,只是浑身发软没有力气。

陈嬷嬷来看了她,让她今日不用上值。

月离没放心多久,不多时听到了门口传来陈嬷嬷与一个陌生的人交谈着什么,细细听去仿佛还听到了她的名字。

“公公今日来是?”陈嬷嬷从月离房里出来就看见了张不算陌生的脸,心里琢磨着会是什么事,想了近日来也不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才上前去。

“陈嬷嬷,咱家今日来是奉陛下的旨意来找一位姑娘。”刘和意笑道,“不知嬷嬷可知昨日是哪位姑娘去内府拿了手帕?”

陈嬷嬷乍一听这话,立马想到了昨日回来时月离一身的狼狈模样,陛下的旨意……

她的脸色大变,但好歹没有失了分寸,先回了刘和意的话:“公公说的是月离吧,昨日是她从内府拿了手帕回来。”

刘和意略微点头,“不知月离姑娘如今在何处,咱家有几句话想交代她。”

陈嬷嬷皱起眉,面上有些无奈:“昨日突降大雨,月离这姑娘淋着雨回来,今早去看才知道生了风寒,如今正病着呢。”

“那可不巧。”刘和意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前方的门框上,却也没再说什么,“既这样,那就烦嬷嬷转告月离姑娘一声,待她病好以后就可以去云台殿做事了,那边有专门的下人房,需得将东西提前收整好。”

陈嬷嬷道了声是,见刘和意带着人走了,这才转过身神色不明地看向月离的房门。

昨日月离回来的时候的确有些狼狈,脸色苍白,眼眶都是红的,好在衣衫没有被拉扯过的迹象,除了膝盖那儿破了皮,其余的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也只是问了一句,见月离实在瑟瑟发抖的模样也就不再多问些什么,本以为她是冷着了,谁知竟是…遇到了圣上。

不过却是可惜了,她本还想着让月离去管教过些日子新入宫的宫女,如今被圣上调去云台殿,虽也是个好去处,但这种地方蹉跎岁月,又偏僻无人,对月离来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声。

月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有了些力气,只是脸上仍有些病态,想了想还是起身下床。

刚喝了杯水,她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见是陈嬷嬷,连忙起身去迎。

“你坐着,别起来了。”陈嬷嬷朝她挥了挥手,几步走到她面前,在她对面坐下。

“可感觉好些了?头还晕不晕?”

月离脸上浮起浅笑,略微摇头:“嬷嬷给的药好用的很,午时喝了一碗,现今已没觉得不好了。”

陈嬷嬷看起来有四十来岁,眼角的皱纹叠起,面无表情时看着有些凶相,可一旦笑起来就会让人觉得和蔼。

她看着月离,片刻后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将门关上,坐回凳子上小声问她昨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月离心中一惊,昨日遇到皇上的事情她本不愿让人知晓,加上昨日实在慌张,也没能告诉陈嬷嬷,如今听到对方这么问便猜到已经有人来过了。

她苦笑着点了点头,更加低声:“昨日奴婢见雨势过大便进了云台殿想躲雨…谁知……也在里面。”

“陛下仁慈没怪罪奴婢。”

可昨日那般情况,她可以说得上是狼狈之极,她不知陛下是如何想她的,最希望的是将她忘了才好,陛下日理万机,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能掀起浪花来。

“今日陛下身边的刘公公来了,说陛下传旨让你去云台殿,想来他是还有话想与你说的,只是我推拖了。”

“说你正病着,实在起不了身。”陈嬷嬷见她神色不安,带了些安抚地轻拍着她的手,“你也别太过担忧,云台殿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胜在清净,你若在那儿好好做事,总有一日能熬出去的。”

月离红着眼点了点头,这对旁人来说或许是泼天的荣耀,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差事,但对她来说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她只想在宫中安稳度日,最好是存够了钱到了时间放出宫去能做些小生意,可如今要被调去云台殿,前路不知如何,能否平安顺遂更是未知。


月离的病在第三日就已然大好,陈嬷嬷说她是身子底子好,若换个人定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起来。

之后她便去了云台殿,到的时候看见有个公公正在训宫女的话,她走上前,没发出太大的动静。

只是这么一个人站在一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略过去了。

只见那公公略微抬头看见了月离,又见她是提着东西来的,猜到这人是谁了。

“哟,这位姑娘是前几日刘公公交代调来云台殿当差的吧?”王喜笑着道,言语间给一旁干站着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走。

月离不知他的态度为何这么温和,但她也不愿意得罪人,于是也就低垂着眸说:“奴婢月离,见过公公。”

“好好好,月离姑娘随我来吧。”

王喜这人虽然人品不怎样,但胜在会看人也会看人眼色,之前得刘公公交代便猜到来的女子该是有所不同的,如今乍一看见月离,心中更笃定了几分。

他走上前将月离引进云台殿的侧殿,顺着角落的小道往里走打开梁下的一间小屋,示意月离:“月离姑娘,此处便是你的住处了。”

月离有些微愣,立马反应过来,转头问刘喜:“敢问公公,此地是只我一人住吗?”

王喜没否定,反是点头:“此地是陛下的云台殿,没有陛下的准许,无人能住进来。”

见月离面上有些惶然,他又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洒扫云台殿的宫人都住在下人房中,也只有每日晨时才到云台殿。”

“你把东西放下,咱家就带你去正殿瞧瞧。”

正殿分为前殿和后殿,前殿也就是月离上次进去的地方,不巧在里面撞见了皇帝,而后殿则是皇帝休憩的地方。

月离跟在王喜身后低着头往前走,踏过台阶走进去的时候她仿佛又闻到了浅浅的,熟悉的熏香。

“月离姑娘,以后你就负责整理云台殿的书架,每日下午整理一下,再将这个书架擦拭干净就好。”

“这些都是陛下的书册,你可要小心些,可不能弄坏了,不然麻烦的可不只是你。”

这些话月离自己心里都明白,她想了想,这些事情也不算难,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松,于是低头应了声好。

“行了,待会儿给你把钥匙,你去绿翡那儿领一身衣裳,明日就可上差了。”说罢,王喜也不再多言,带她出来,顺便把门合上。

下午,月离见到了王喜说的宫女绿翡。

云台殿的宫人不同于其他宫中的宫人,衣裳是淡蓝色的,衬得人皮肤白皙,腰线做得很细,袖口和裙摆都绣着小花,除了衣裳,宫女的发髻都是一致的,配有两只簪花。

绿翡看着有二十来岁,只是冷着张脸,好像不大好相处。

“你叫月离?”绿翡上下打量着她,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见月离答是,她收回了视线,伸手指着一旁桌上放着的东西,“那些都是你的,拿回去吧,要是有缺的就来告诉我。”

“你识字,可会写?”

月离点了点头:“会写几个字,但不全。”

“会写就行,每日晨起便随我去侧殿抄书。”绿翡说完去看她的表情,本以为她会摆出不愿意的姿态,谁知却看见月离连声应好。

绿翡还高看了她一眼。

-

文山宫内,如嫔略看了眼镜子里的脸,语气淡淡地道:“果真是没问错?”

“弘善听得真真的,说是那宫女被调去了别的地儿,具体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想来是个偏僻的宫殿。”

“这调任来的可真巧了。”如嫔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伸手抚了抚发髻。

“娘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那宫女去内府拿了东西赶回去,东西都弄湿了不说还摔了一跤,听说病了几日,陈嬷嬷大概是觉着她当不起这份差事,这才调她走吧。”

如嫔闻言笑了笑,缓声轻道:“倒是个知事的。”

她垂眸看看梳妆台上陈列的一排金钗,最后将视线落在最中央的一个镶嵌蓝色云纹与红色宝珠的发钗上,伸手轻轻点了点:“就这个吧。”

“是。”

第二日月离起了个大早,她昨晚上没睡好,估摸着再过段时间天就该亮了,便撑着床起身,洗漱穿戴好就走了出去。

现在不过卯时刚至,她出门的时候已经看见了三两个小太监正在院子里洒扫,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见。

她粗看了两眼,没看见昨日的王喜公公和宫女绿翡,吸了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姑娘起的这般早,前头的早饭还未备好,姑娘不若回屋再等等?”

刚走了三步,身侧陡然冒出了声音,她先前未注意到还有这么个人立在这儿,吓了一跳,很快缓过神,听明白他的话,犹豫着问:“本来也没打算再睡了,闲来无事想着出来看看,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那小太监站在那儿也不做事,像是监工一般,咧着嘴笑了下,周围太黑,月离没看清他的神色,只听他话中有笑意。

“姑娘说的哪儿的话,这都是些粗活,哪能劳烦姑娘去干,绿翡姐姐每日辰时起,等她起身了她自会来找姑娘。”

“姑娘还是回去再睡会儿吧,云台殿的事情可不轻松呢。”

回到粱下的那个小房间,月离呆坐在床上莫名觉得有些冷,她不傻,自然看出来了宫人们奇怪的态度,那日闯进云台殿也并未看见有人驻守,但是这些人却像是知道些什么,对她的态度不像是对一个平常的宫女,客客气气的。

她心中苦笑,能知道些什么呢,大概是以为她入了陛下的眼被陛下藏娇在此处了。

自己想了想,越发觉得荒谬。

就在房中坐到辰时,她听到门外传出响动的时候就知道是绿翡来了,于是推门出去。

绿翡仍是昨日的那副装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已是辰时,今日的天气似乎不错,虽是早上却已经有了太阳,初春的阳光并不刺眼,柔和地打在月离那张娇嫩的脸上,白皙地仿佛能透出光来。

“用过早饭了没?”

“还未曾用过。”月离老实地回答她。

也许是看她行为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绿翡浅浅点头,让她跟着先去用早膳。

宫人们住的地方是云台殿外的一所配殿,地方远又偏僻,从配殿到膳房都要走许久才能到。

月离并不清楚当朝天子还是太子时候的事情,只是后来听说陛下不喜人打扰,所以才在云台殿修建之时特意没让人修多的偏殿出来。

“你昨日睡得可好,看你面色有些苍白,是不是不习惯。”绿翡走在前面,头也未回,就这么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月离不清楚她问这话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答:“没有不习惯,只是昨日夜里凉,奴婢夜半冷醒了两回。”

说起初春的天,绿翡状似无意地说:“眼瞧着就到四月了,这天说变就变,前两日还下大雨呢,今日就艳阳高照,白日里热得慌,夜里却冷得很。”

她走在前面,淡蓝色的宫女服裙摆随着她走路的姿势摇晃着,头上钗的小珠花牢牢地固定在她的发髻上。

月离没回她的这句话,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走,没多时就到了膳房。

用过早膳后她又跟着绿翡回到云台殿,之前她很少走这条路,自然也不知道白日里云台殿干活的宫人还不少,三两个弯着腰在侍弄花草的,一些擦柱子和台阶的,还有殿内擦拭灰尘的,加起来也有十来个人。

刚踏进门槛,殿内一个高瘦的小太监就低着身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一个讨好的笑,语气有些刻意亲近:“绿翡姐姐今日来得早,瞧这些不懂事的东西,没让这灰尘惊了姐姐吧?”

他的声音耳熟,月离猜到这是早上那个黑灯瞎火里没看见脸的太监。

“张公公可真会开玩笑,灰尘而已,能叫我怎么惊了。”绿翡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说着就将视线转向他身后的那些架子。

“姐姐去吧,我特意吩咐了这些手脚慢的东西让他们先将姐姐今日要用的书拿出来。”

“有劳张公公了,只是今日还是得我自己来。”绿翡说完,伸手将身后的月离拉到身侧,“这是新来的宫女月离,王公公特意嘱咐了要安排些轻松的活,公公认一认,也免得日后见了不识得。”

月离被拉到前面,大大方方地跟着绿翡的话叫了声张公公。

张公公细细打量着她,说:“今儿早晨还看见了月离姑娘,姑娘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公公劳累,天不亮就起了。”

“姑娘才是,姑娘初来云台殿,若事务上有不熟悉的地方只管与咱家说。”

月离应了声好。


云台殿的侧殿有一个小小的书房,月离一进去就看见里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书册,有些的纸张已经卷边破烂,拿起时松松垮垮的要掉到地上去。

“云台殿内的书册是陛下经常看的,有些已经旧了,就需要抄录新的。”绿翡小心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绕过月离走到另一侧的桌案前,“你先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月离对她说的话并没有否认,但她这话一听就是不对的,陛下自登基后甚少来云台殿,怎么可能还去翻看那些旧书册?

不过她想归想,什么话也没说,来到桌案前,伸手选了支笔,就在那干净的纸上写下了最顶上放置的那本书册的名字。

她的字是少时家中母亲专请了女先生教的,一手簪花小楷深受赞赏,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她也再没什么机会拿起笔了。

思绪收拢,月离沉下心,随着毛笔的笔尖落下,每一笔似乎都透着风骨,乍一看又柔柔弱弱,只叫人觉得漂亮。

她写字的时候周身有种沉静娴雅的气质,就像一个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大家闺秀,若不是绿翡就站在她身边,知道她是宫女,说不定真会认错。

绿翡连连看了几次,无声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字很满意。

“便就在这儿坐着写罢,不求多快,只一笔一划得想好再落下,若是污了纸便要重写,你可清楚。”

“是,奴婢明白。”月离低垂着眸,应了一句。

诚然说来,云台殿的活并不算累,比起月离之前在尚功局做的那些事来说甚至可以算轻松,但这里毕竟和皇帝沾了边,她担心的是再与皇帝碰见,那般战战兢兢的情形,她可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但她的担忧很快就被抛之脑后,每日上午她与绿翡在侧殿的小书房里誊写书册,下午她就按照规矩把正殿的书架子整理一番,一连半个月过去,别说陛下了,连个旁人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这让她实在松了口气。

她样貌好,年纪也不大,虽然在尚功局已经能独当一面,但在云台殿还是最小的那一个,半个月的相处下来也让她和云台殿的宫人们熟了些。

绿翡一开始是和她一起誊写,但她也算这云台殿里的半个掌事宫女,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她来盯着,忙的时候也顾不得誊写书册,通常都是和她嘱咐一声就离开了。

月离一个人在侧殿的时候也没敢乱碰什么东西,安安静静地坐那儿誊写一上午,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总是写错字,后来也就习惯了。

“明日你不用起早,可以比平日晚半个时辰起,随后跟我去上曦阁。”绿翡一面翻看着她写的东西,一面缓声道了一句。

上曦阁?月离记得这是皇宫中的藏书地,她看一眼那些被卷起边角的书册,略一想就猜到了是要去做什么。

“好,奴婢知道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好在这一点,不用多费口舌。

绿翡合上书册,眉目中有些许满意,抬脚跨出了殿门。

宫中的藏书之地靠近翰林院,离云台殿并不算远,只是中间不得少的要经过御花园。

眼下正是春日,天气又好,御花园里的花都争相开放,到处花团锦簇的呈现出一副明媚的春景。

只是这样的春景必不可少的会引人来看。

走在靠近梓兰亭的岔路口时,还未走近,月离耳中听到了不算陌生的声音——是如嫔。

如嫔今日穿的是一袭大红刻丝金枝绿叶百花综裙,头上是一套金莲花嵌宝红梅头面,整个人华贵又精致,更显得白皙。

只是她面前正跪着一个小声低泣的宫女,伏跪在地上,声音里透着可怜无助,好似站在她面前的是什么能夺了她命的恶鬼。

如嫔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扶了扶头上坠下的珠玉,冷声道:“还不把这不懂规矩的贱婢给本宫拉下去。”

绿翡拉着月离安安静静地站在她们的侧后方,皆是低垂着头,手上紧握着呈书的文盘,只听耳边传来那宫女的叫喊,更随着一声声响亮的巴掌,那宫女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被拉远走了。

其实说起来月离是不敢相信这位书香名门出身的如嫔娘娘居然是这样蛮横无理的性子,之前月清就被活活打死,如今更是就在御花园打罚宫女,虽她是主子,但这般性子,想想都觉得让人害怕。

“走吧,我们走另一边去。”见那边如嫔似乎要走了,绿翡略微松了口气,转头朝月离轻道。

月离点了点头,刚跟着转身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站住。”

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却还是站住了脚,跟着绿翡转身低着头行礼:“奴婢参见如嫔娘娘。”

“你们是哪个宫的,这拿的是什么东西。”如嫔刚刚离得远没看清,只看见两个宫女手上拿着东西正往另一条路走,其中一个的背影还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更觉得熟悉了。

月离把头低下,没敢抬起来,绿翡却答了话:“回如嫔主子,奴婢们是云台殿的宫女,这是一些云台殿用旧了的书册,奴婢们需将它们带去上曦阁。”

一听到云台殿的名字,如嫔反应了过来,她淡淡地垂眸,往前走了两步,手指轻轻翻了翻文盘上放置的书册,似乎并不感兴趣。

“云台殿是陛下还未登基时先帝下旨建的地方,如今陛下也不往那儿去了,你们倒是还知道尽心。”

她说着,轻轻松了手,夹在她手指中央的那几页本就快要掉下的纸张缓缓落到了地上,不巧,这正是之前月离誊写的其中一本。

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果不其然听见如嫔故作惊讶地叹了一声:

“啊,这可是陛下最喜欢的书,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么就将好好的书坏成这副模样了呢。”她的语气透着几分可惜和冷漠,好似刚刚讲书页扯坏的人并不是她。

绿翡也没能料到她会这样,在出发之前她还特意检查了一番,确保了这些书没有问题才带走的,可如今如嫔说书坏了那就是她们的问题。

“回娘娘,云台殿的书好久不曾被翻弄过,想来是宫人们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求娘娘恕罪——”

如嫔正欲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通报:“贵妃娘娘到——”

李贵妃被人簇拥着走到几人面前,她的样貌比起如嫔来说多了些艳丽,一颦一笑仿佛都透着风情,穿着一身鸠羽色云纹曳地裙,头上戴着珐琅彩花卉簪,耳上挂着一对鎏金缠珍珠耳坠,华丽又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美貌。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如嫔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对着李贵妃行了一礼。

“老远就听到妹妹在发脾气了,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了妹妹生气。”

李贵妃说话间将视线不经意落在跪在地上的绿翡与月离身上,眼中看不清情绪。

如嫔捂着唇浅笑了声,话中的意思却没有半分害怕,只听她道:“臣妾看这两个小宫女带着东西走过便拦了一下,本想看看她们拿的是什么东西,一问才知竟是云台殿整理书册的宫女。”

“姐姐何不看一看这些好好的书册被她们弄成了什么模样,如此不好好办事的宫女如何能留,妹妹还没来得及问责呢姐姐你就来了。”

“姐姐既来了,那就烦姐姐来看看这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是打烂她们的手好呢还是拉下去杖责三十的好。”

李贵妃微微蹙了下眉头,倒不知这两个宫女是哪儿得罪了她,且不说这书册到底是谁弄坏的,这般张口闭口就是责罚的话也亏如嫔说得出口,真当这后宫无人了么。

“妹妹何必这么动怒,说到底云台殿的宫人也是归陛下来管,陛下让人怎么整理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妹妹这么急着罚人倒让姐姐我好奇了。”

如嫔的脸略微冷了下去,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那姐姐的意思是这两个宫女犯下如此大罪却无需罚?”

“罚自然是要罚,只是不用罚的这么重。”

李贵妃瞥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指了指一侧的石子路,淡声说:“就跪那儿吧,跪到落日,好好长个记性。”

绿翡和月离齐声道:“奴婢谢贵妃娘娘宽恕之恩——”

“妹妹这性子也太过了点,还是收敛些好。”李贵妃有意无意地看了如嫔一眼。

如嫔却捂着唇轻笑一声,微微扬高了声音道:“陛下说了,就喜欢臣妾这般性子。”

“既是陛下喜欢,那妹妹可要继续保持才好。”李贵妃也笑了下,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完已经走到了如嫔前面。

“恭送贵妃娘娘。”

如嫔微微福了身,见人的身影走远了,她站到月离跟前让她抬起头来。

月离动作一顿,咬了咬唇,慢慢将头抬起。

只听周围似乎安静了两息,随后月离听见如嫔带着些恶意的冷笑:“可真厉害,凭着这样一张脸在宫里竟没闯出什么名堂。”

绿翡在一旁,心跳都差点停了,她知道月离长得漂亮,但这半个月以来月离也不曾张扬,老老实实的连云台殿的殿门都没出过,谁知道这才刚出来一回就被如嫔给撞见。

月离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在如嫔面前,对她的话没敢说什么。

刚刚李贵妃才罚了人,如嫔也不能僭越,她只道一声月离是运气好,随即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


从临近中午一直跪到日落,月离第一次跪这么久,以至于她起身时都没忍住又摔在了地上,不用想也知道膝盖一定会乌青一片。

好在是从快中午时跪的,现在还没到夏日,天黑的早,不然还不知道她们要跪到何时。

“你没事吧?”绿翡起身时也有些踉跄,但好在站直了身,还略微扶了月离一把。

一下午没喝水,也没吃什么东西,月离浑身都是软的,她摇了摇头,说没事。

“那就走吧。”

说罢,二人便搀扶着缓步往云台殿的方向去。

回到云台殿,绿翡朝她摆了摆手让她先进去:“别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我待会儿让人给你拿些药和吃的来。”

月离扶着门框站直身子,听到她这话时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只是力不从心,笑容很浅,透着股无力,她道:“多谢绿翡姐姐。”

绿翡离开的时候又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停了有三息才转身走了。

月离走去房间,门关上时四周过分安静的气氛还是让她忍不住抽了下鼻子,她扶着墙走进房间,将房间里的煤油灯点亮,在床上坐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卷起下裙。

脱下衬裤以后借着不大明亮的烛火也依稀能看见膝盖上那两团深色的痕迹,因为是跪在石子路上的,有些地方已经渗了丝丝血迹,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会生出一大片淤青。

“嘶……”随着双腿慢慢伸直的动作施展着,月离口中发出一声轻呼,她眨了眨眼,眼睫被透明的水珠濡湿。

-

“陛下,天儿晚了,当心您自个儿的身子。”李知站在一侧,劝道。

宋玄侧眸看了一眼已经黑沉沉的天幕,闭上了眼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养神,随口问道:“今日可还太平。”

李知略一犹豫,还是说:“听说今日贵妃娘娘和如嫔主子罚了两个宫女。”

这两人向来是暗地里斗来斗去,一位是陛下在东宫里时就颇为宠爱的贵妃,另一位是风头正盛的新宠,能让两个人罚了的宫女应该也是有些缘由在里头。

宋玄微微睁眼,不咸不淡的视线看向李知。

李知赶忙说:“那两个宫女是云台殿的,今日是要去上曦阁送书,半道上遇见了如嫔主子。”

“如嫔主子翻看着检查了一番,说她们二人不尽心,竟将陛下曾看过的书册弄坏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李知只是陈述着御花园中发生的事,但实际上那书册是谁弄坏的自然不为人知,云台殿的宫女都是曾经他亲自挑的,后来换了些人,但主事的几个没换走,绿翡他是知道的,做事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纰漏。

“云台殿?”宋玄口中含着这三个字又念了一遍,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李知笑着说:“陛下有所不知,今日受罚的宫女除了绿翡,还有一人是前段时间陛下指去云台殿当差的。”

他说完,猝不及防看见了宋玄看过来的目光,一时间后脊发凉,忙跪在地上。

“出去。”

还未说什么就听见宋玄下了命令,李知忙退了出去,后怕地摸了摸心口。

不过看陛下这反应,像是还记得那宫女?

月离一晚上睡得不好,辗转反侧着,又因为膝盖疼,脑子里想着事,更睡不好了,自己缩在被窝里哭了一场,等到第二日起身时脑子里也迷迷糊糊的。

被子一掀开,左右膝盖上两团乌青发紫的淤痕让她看都不敢看,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完了药,穿好衣服下地走了两步。

还能走路,却走起来泛酸,疼痛仿佛从骨头里渗出来,每一步都煎熬异常。

绿翡看见她时没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远远就看见了,那黑溜溜的漂亮眼睛周围有些红,但是没有浮肿,更衬得整个人艳丽娇媚。

“昨天给你的药你涂了吗?”绿翡问她,“感觉好些了没?”

月离连连点头,被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姐姐给的药很好用,我今日都没觉得有那么疼了。”

“瞎说,又不是什么神仙药,还能不疼了。”绿翡笑她一句,随后正经起脸色,说“昨日的事虽然委屈,但主子给的罚我们当奴才的只能受着,你也不要多想。”

“是,我知道的。”

虽然知道,但她毕竟年纪也不大,家中出事前也算个官家小姐,也还是会在心里委屈,昨晚上就没忍住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场。

“行了行了,快去抄书吧,我让人给你凳子上加了个软枕,也让你舒坦些。”

“多谢绿翡姐姐。”

见月离的身影走远,张公公走到绿翡身边,“听说昨日绿翡姐姐是因为她才受的罚。”

绿翡摇头:“该来的哪能挡得住,只盼着这是个能立起来的,别叫人平白欺负了。”

月离今日的书抄的有些慢,加上心不静,所以还总是出错,她看着纸张上的一团污迹,深深叹了口气,重新换了张纸来重写抄写。

绿翡已经很照顾她了,但她担心的是如嫔不会轻易放过她。

等到下午,她照例去正殿整理书册,这些书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日不擦拭也不会生起什么灰尘,但即便这样也是需要精心保存的。

下午时分,云台殿除了她就没什么宫人了,她自己也乐得自在,想着快些把这些东西收拾好就回屋躺会儿。

可惜事与愿违。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她还以为是绿翡有事来找她,等转过身却看见一张冷峻威严的脸,以及那双看向自己的暗色的双眸。

她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像是被吓到,脸上的血色稍稍褪下,反应过来后急忙走出来对着宋玄跪了下去:“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随着宋玄踏进门槛,在他身后的李知微微笑着将门合上,室内骤然安静起来。

宋玄径直走去正殿的主位,绕过月离时也并未在她身上停留,等了片刻才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人,看清了那薄薄的脊背正微微发着抖。

不止是怕的,月离还很疼,两片膝盖和坚硬的地面触上以后就犹如被打烂了皮肉,生闷的钝痛一层层地往骨头里钻。

“听说你将朕的书册扯坏了。”宋玄浅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微哑,无形中透着一股压迫力。

月离慢慢呼着气,手指不由得抓紧了,声音也带着尽力压制的平静。

“是奴婢的错,奴婢知罪,还望陛下…恕罪……”

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浅浅的不安来。

宋玄让她起身。

月离站了起来,双膝酸疼发软,让她半道差点又跌回去,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

“去拿本书过来。”

月离没有太多犹豫,几步走到了书架前,伸手拿了从上往下数第三层架子上的一本不算厚的书册,走到宋玄面前躬身递过去。

“读给朕听。”宋玄的视线落在月离身上,不带一丝一毫其他的意味,仿佛月离与一棵树、一朵花并无区别。

月离沉了下心,垂下头翻开手中的书册,翻开第一页,微微启唇,照这上面的字读下去。

正殿中很是安静,只能听见月离一人的声音,听她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念得清晰,却又带了些忐忑的意味,每念完一页都要迟钝一下,见宋玄没什么别的反应才敢念第二页。

但那上面的字月离也不是全都认识,本来就有些生涩难懂的文章,加之个别的字不认识,越念到后面,月离越是磕磕绊绊。

宋玄在她照着书册开始念的时候便将注意力落到她身上,自然也看见了她还有些微红的双眼,精致的五官,纤瘦的身形,怎么想都不该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才对。

在听到月离犹豫着念出又一个错音时宋玄叫停了她。

月离茫然地停下,站在他面前,手指轻轻抓着书册,微微仰头看了他一眼,后又迅速收回,紧张地听候吩咐。

随后便看见宋玄伸了手,她赶紧将书册递过去,往前一步,等到书册落到宋玄手上时才后退三步回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

宋玄低头翻了翻书,片刻后问她:“这是你的字。”

“回陛下,是奴婢写的字。”月离答得有些不安,态度却很是恭敬。

“在云台殿可还适应。”宋玄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随意,动作也很随便地翻着手中的书。

但月离却更加紧张,斟酌着语句,低着脑袋谨慎地回:“回陛下,云台殿是个好去处,奴婢自然是适应的。”

“是吗。”宋玄说着,合上书册将之重新递给月离。

月离略一犹豫,走上前伸手欲接过,却被宋玄直接用书压住了手腕,听他说:

“你这字写的不好。”

说完,宋玄站起身,离她有些近,近到让月离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力。

她慌张欲退,脚下却不听使唤,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宋玄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绕过她,径直走去了书房的左侧——那是皇帝的书案。

“过来。”

月离捏了捏手心,忐忑地跟上去,看见他站在桌案前,取出一张纸来。

她心领神会,取来清水站到一侧开始磨墨。

过了片刻,宋玄执起笔在干净的纸上写了一行字,正是月离刚刚所念的书中的内容。

“往后照着这般字体来写。”

月离刚刚瞥去了一眼,纸上的字一看就是男子所书,一笔一划都带着苍劲有力的气度,不同于她的簪花体。

她跪下,道谨遵旨意。

“起来吧。”

“是。”

月离不知今日陛下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她猜可能与昨日事有关,但陛下自从进门以后除了第一句话带了点问责的意味,别的也没说什么。

她好奇地偷偷看了看宋玄,微微瞥一眼就收下目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头上正要做的事情上。

磨墨并不算是什么累人的活,但也挡不住一磨就是一个时辰,加上月离一直站着,给双腿的负担更大,长时间下,她的额头都生出了点点细汗。

趁着磨墨的间隙,她动作幅度很小地微微动了下腿,没敢发出声音,却还是被宋玄注意到了。

顶着宋玄看过来的视线,月离又怕又委屈,她没敢抬头,手指重复着动作,呼吸都收紧了,无形中似有两方焦灼的态势。

宋玄收了笔,漫不经心道:“下回朕要来检查,若还用之前的那种字敷衍,便是数罪并罚。”

月离只觉得当头一棒,她咬了咬唇,眼睛无措地看着地面,应声道是。

等到终于把人送走,她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带了些恼意地去收整宋玄写的那些纸张,再认命地仔细整理微乱的桌面。

另一边,离开云台殿的宋玄神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在他身后的太监李知犯了困惑,他并未在门外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也不见陛下有什么吩咐,这就奇怪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宋玄出了声。

“去拿瓶金创药送去。”

送去?送哪里去?

李知略一想,明白了,“奴才遵旨,奴才马上就叫人去太医院拿最好的金创药送去给月离姑娘。”

宋玄听了没说什么,自顾往前走。

拿到药的月离脸色却陡然变了,她不安的见那送东西的小太监笑着对她说她是个有福气的。

月离再怎么不聪明也知道这其中传递出来的意思是什么了——陛下看上她了。

可能是还未明说,或者只是对她有了点兴趣,但在月离看来,帝王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兴趣就能让她在这深宫中悄无声息地死一万次。

想到之前如嫔抬起她的脸时那副神情,月离打了个寒颤。

她想,她可能护不住自己了。


文山宫

婴孩的哭声重重叠叠地响起,在正殿之内,如嫔重重地将手中的杯子落下,凌厉的视线带着些扫向一旁抱着公主的奶娘。

之前的那个奶娘被皇上下令杖责三十以后就没再用,给公主的喂奶的奶娘换了一个,只是公主还不熟悉,总是哭闹。

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次数多了如嫔也不耐烦起来。

“连公主都哄不好,要你们何用!”她话刚说完,屋里的宫人便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说着恕罪。

小孩的哭闹最是控制不住,被那奶娘抱着的小公主哭得更大声了,看那架势似乎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如嫔袖子一扫,桌上的茶杯碎了一地,她站起身,美目凝视着奶娘怀中的婴孩,怒道:

“哭哭哭!就知道哭!不争气的东西!”

宫女槐夏听了这话后脊都生出了冷汗,连忙膝行两步到了如嫔跟前,慌张地道:“娘娘这话可说不得啊——”

话一出口,如嫔也知道不能这么说,她收起脾气,慢条斯理地坐回软榻上,伸出手指挥着人把地上收拾了,再去看一眼哭声不停的孩子,撇过眼:“把小公主抱出去哄。”

下面一行人开始跪着收拾地上的碎片,槐夏直起身,见人都出去的差不多了才对着如嫔劝道:

“娘娘,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奴婢罢了,云台殿那种地方陛下几年都不去一回,她哪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舞到陛下跟前去。”

“再说了,一个小小的宫女,还不是娘娘要她如何,她便如何。”槐夏轻声说完,伸手给如嫔捏了捏肩,见她的表情舒缓下来,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话说得也是,一个小小的宫女罢了,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如嫔勾了勾唇,视线在桌上看了眼,随口道:“听说云台殿环境清雅,是个看书的好去处,本宫也想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槐夏应了一声,顺着她的话:“是,娘娘,奴婢这就让人去安排。”

远在云台殿的月离并不知道马上将迎来的麻烦,她在屋里不安地等着,等了两日也没等到有其他的动静,心刚放下来一半,猝不及防就被一声“如嫔娘娘驾到”给提起来。

如今正是下午,云台殿本就没什么人,如嫔浩浩荡荡地带着人进来,一进门就坐到了正殿的主位上。

月离小步走过去跪下行了礼。

前些日子皇帝赐下的金创药她也没浪费,都用在了伤处,效果立竿见影,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膝盖上的淤青退了不少,就这样跪下去,疼痛也只有最开始才明显。

如嫔没叫她起身,而是随意看着这间雅致的屋子,像是想从这屋子里看见宋玄留下的痕迹。

槐夏替她奉上一杯茶,站在如嫔身侧,正色道:“你就是云台殿内负责整理书册的宫女?”

“奴婢正是。”月离不得不将心悬在半空上随时注意着对方的动静。

“娘娘今日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且如实说。”槐夏面无表情,说完这话后又带了些威胁的语气,继续说,“若是敢有半句谎言,便拔了你的舌头。”

月离垂下头,恭敬地俯身,以头触地:“娘娘问话,奴婢定知无不言。”

如嫔伸手执起杯子,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轻慢地朝着月离说了第一句话:“你把头抬起来。”

如今云台殿内除了月离就是跟着如嫔一起进来的太监王喜一行人,自从月离第一天来云台殿,她再没见到王喜,如今却是看到了。

王喜站在如嫔的左侧,明显不知如嫔这架势是想做什么,但就算如嫔想做什么那也不是他一个太监能拦得住的,只是怎么被如嫔找上麻烦的偏偏是月离呢。

他面上带了些为难,月离毕竟是按照陛下的旨意调来的,谁说有没有被陛下记住呢,若是人在这儿出了什么事,那边陛下那儿可怎么交代?

月离慢慢抬起了头,一双眼低低垂着,没有大着胆子与如嫔对视,一双手紧紧攥着,后背绷紧。

如嫔慢条斯理地执着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不算烫了,她让月离跪的近一些,等到月离距离她不过一步远的时候将手中的茶水倾数倒在了她的头顶。

热茶顺着月离的发髻滚到她的脸上和后颈中,濡湿了衣衫,整个人尽显狼狈。

王喜见状心中一惊,赶紧偷偷给站在门口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娘娘恕罪,这宫女新来不懂事,娘娘切莫为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气坏了身子——”王喜脸上堆着笑,朝如嫔躬身道。

如嫔瞧了他一眼,顺手摔了手中的杯子,碎屑落了一地,四溅开的时候有一些残片飞快地划过了月离的脖子,留下一点小小的血痕。

“王公公好大的本事,本宫训人何时也轮得到旁人说三道四了。”

王喜几乎要滴下汗来,这宫中谁不知如嫔的脾气最是刁钻,偏又得宠,刚生了公主,风头正盛呢,也不知月离是怎么把人招惹了。

想到这里,他谄媚地笑了笑,直说不敢,之后也再没有阻拦的举动。

月离顶着被茶水蜿蜒出水痕的脸,声音透着些惶然,焦急地请罪:“望娘娘恕罪——”

话说得实在有些抖,毕竟现在是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什么时候落下都要看面前的这位主子。

“本宫问你,你是怎么调来云台殿的。”如嫔漫不经心低着头玩着指甲,语气淡淡的,但这话语中却藏着杀意。

-

李知候在御书房外,里面是陛下在和大臣们商讨事务,他望了眼天,心道今日是个好天气,刚低下头就看见远处急匆匆跑来个脸生的小太监,就正对着御书房来。

可奇了怪了,以前都是见宫女奉命来送各宫主子们给皇上的心意,这太监一个人来便罢了,好似还…什么都没拿。

小太监远远就要跪下说什么,李知拂尘一扫,走了过去。

“你是哪个宫的?来干什么?”

小太监走得略有些急,说话倒还清晰:“回公公,奴才是云台殿的,如今如嫔主子正在云台殿训话呢,王公公叫我来问您一声。”

如嫔娘娘去了云台殿?

李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被训话的是哪位,他微微张嘴,转过头看了眼御书房的房门,里面正在商量正事呢,难道云台殿的那个宫女能有国事重要吗?

心中微微摇头,他对着那小太监说:“你先下去吧。”

等人走了,李知心中更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对那宫女明显是有兴趣的,如嫔主子就算知不知道都不该去找人麻烦,可她偏偏去了,若是陛下后来知道那宫女被如嫔主子偷偷‘解决了’……

正想着,面前的门开了,几位大臣一起走出来。

李知心头松了口气,等人走了赶紧进去。

主位上,宋玄一袭玄色龙袍,头顶金冠,面色冷峻地看着桌上的文书。

“陛下,刚刚云台殿的人来通传,如嫔主子去了云台殿,正在训诫宫女。”李知低头看着地面,随着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安静。

片刻后,李知听见皇上出了声。

“去文山宫。”

“是,奴才遵旨——”李知赶紧应下,退出去叫来小太监去文山宫传话。

他果然没有猜错,陛下的确对那宫女有了兴趣,甚至还比他想的要多。

忆起月离那张娇媚的脸,李知心中啧啧叹了两声,只望着这位月离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能扛过如嫔主子离开。

月离在如嫔问出那句话以后有一时的慌张,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之前和陈嬷嬷商量过,绝不可外露她与皇上见过面的事情,对外只说是被举荐去了云台殿。

月离也是这么答的,只是如嫔似乎并不相信。

“你说你是被举荐的。”如嫔冷笑着,“云台殿很少引入新人,也没有空位需要补上,那你是被谁举荐的。”

“回娘娘,奴婢因为识得几个字,又没有能力适应尚功局的事务,所以求了陈嬷嬷给奴婢换个清闲的差事。”

“陈嬷嬷只说在云台殿做事不容易出差错,所以奴婢、奴婢就去了……”

如嫔皱眉厉声道:“什么时候当奴婢的还挑起差事来了,本宫看你就是贪心,像你这样的人哪能留在云台殿做事。”

“来人,拉下去打三十大板,调到浣衣局去。”

月离心中一沉,紧咬着嘴唇抬头看了如嫔一眼,她早就猜到如嫔不会轻易放过她,谁料到竟是这样胆大妄为,云台殿的人也能说处罚就处罚了。

一时心中有些无奈又不知如何是好。

王喜眼睁睁看着几个宫女架着月离就要把人拉走,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救。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宫女,径直到如嫔面前跪下:“娘娘,陛下到文山宫了,在问您的去向呢,奴婢说您去御花园看花了。”

如嫔面上一慌,说到底云台殿也是皇上的地盘,她此次来是特意没和旁人提起,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肯定会降责于她。

想到这里,如嫔赶紧起身,“快、快走近路回去。”

回去容易,但要就这么放过月离,如嫔也不甘心。

她临走前转回头看着月离,冷声道:“别以为本宫就这么容易放过你,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月离目光沉沉地看着如嫔远去的背影,从地上站起身,伸手拿手背拂了一下脸上的水痕,一声不吭。

王喜赶紧走上前,看着月离的样子,哟了一声,“月离姑娘先回去擦擦吧,这儿有人收拾呢。”

月离抬眸看向王喜,微微躬了下身,不卑不亢道:“今日还要多谢王公公相助。”

“姑娘说哪里的话,分明是姑娘福气大,咱家不过是把如嫔主子来的事情往前说了一句,要救姑娘还不得是看万岁爷的心意,姑娘若当真要谢便谢万岁爷吧。”王喜笑着说道,说完便看见月离沉默着,他眼睛微微一转,也沉默着不言。

月离回到屋里时才卸下力气一般从门边扶着墙坐到凳子上,屋里的茶水早已凉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了一口,凉水从喉咙灌入身体,似乎惊着了她的心肺,一股没由来的颤栗让她止不住的手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

王喜说的没错,今日若不是陛下去了文山宫,她现在只怕是体无完肤了。

如嫔是个不罢休的性子,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回她侥幸能逃过,那么下回呢?下回陛下还会救她吗?

天子行事,全看心意,月离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皇上每次都帮她。

怎么办,该想个法子才行……

另一边,如嫔领着人匆忙回到文山宫,到正殿门口时看见李知正站在外面,知道皇上已经在里面等了一会儿了。

她理了理发髻,整了下衣服才进门。

一进去,透过珠帘便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立在柱前,微微低着头,伸手在逗弄着什么。

她撩开帘子走进去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恰当的笑意,眉目柔和了几分:“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宋玄握着被奶娘抱住的婴孩的手,没回头,淡声说了句起。

小公主已经半岁了,长开了些,平日里爱哭闹,如今被宋玄逗着倒是没闹,只是微微张着嘴流口水,看着傻乎乎的。

如嫔起身,巧笑着靠近宋玄,带了些娇嗔地说:“陛下要来都不与妾身说一下,今日天气好,妾身便去了御花园,如今好在是赶回来了。”

宋玄的一根手指被小小的婴孩抓握在手里,视线未曾往如嫔身上偏,对她的这话也不吭声,好似没听到一般。

如嫔面上有些慌张,她赶紧转移了话题,没让宋玄继续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她笑看着奶娘怀中的孩子,伸手过去作势要抱:“瞧瞧我们小公主,喜欢父皇对不对呀?”

奶娘护着襁褓中的婴孩,小心地递去给如嫔,宋玄也抽开了手,可公主刚到如嫔怀里就扯开嗓子哭了起来,皱着张小脸哭得可怜。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几乎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如嫔身上,看她慌张地抱着孩子举棋不定的模样,宋玄微微冷了脸色坐到主位上。

如嫔抱着孩子哄了哄,可这没什么用,孩子依旧在哭闹着,直到如嫔的脸色撑不住把公主抱给了奶娘。

“公主定是饿了,奶娘快抱下去喂奶吧。”如嫔说着,朝奶娘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快下去。

等到奶娘离开,正殿上只剩下坐在主位的宋玄和站在下方脸色有些不好的如嫔。

宋玄淡淡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上凌厉,但莫名就有些压迫力让人不得忽略。

如嫔略微等了片刻才小步走到宋玄身侧,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陛下今日既来了,那就陪陪臣妾吧,陛下好些日子不来,臣妾想您了。”一句话说得好似真有这么回事,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刚刚还在云台殿教训宫人的如嫔。

宋玄转头看了一眼,伸手将如嫔的手拿了下来,说:“爱妃平日若是多将心思花在公主身上,也不会有今日这般事了。”

说罢,他随意推开如嫔的手,微垂着眸,毫不掩饰眸中的意味,问询着:“朕听闻公主平日里总是哭闹,爱妃不多关心关心公主,竟还有心思跑去御花园看花。”

如嫔听出了他话中的问责之意,狡辩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宋玄的下一句话堵住。

“公主年幼,宫中不宜熏香,你作为公主的母妃连这点都不知,依朕看,倒不如把公主交给旁人来养。”

如嫔的面色随着宋玄的话变得愈发苍白,透心的凉意从脚底往上升起,浸入了骨髓,生冷瘆人……

她的唇微微张着,却颤抖着,片刻后反应过来,轰然跪倒在地上,膝盖重重地撞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尚来不及管,急着上前,哽咽着摇头:

“陛下——公主是臣妾千辛万苦十月怀胎才生下的,母亲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

“陛下要将公主给旁人,那比生剜了臣妾的肉还疼啊陛下!”

“还望陛下开恩、臣妾知道了,臣妾知道错了,再不…臣妾一定尽心照顾公主,陛下、陛下——”

如嫔向来是骄傲的,只是宋玄的话让她彻底慌了神,她慌张之中全然来不及思考其他,跪着身低泣着求道。

宋玄漠然地低头看她,见她泪水沾湿了脸的模样不知如何想到了当日闯入云台殿的那个宫女,要更狼狈些,雨水浸湿了衣裳,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时眼中的慌乱和无措。

月离……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沉默着不说话。

“陛下……”如嫔还在哭诉着。

宋玄起了身,微微理了下外袍,高大的身形立在如嫔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淡声说:“你就好好在文山宫抄半月的佛经静静心吧。”

说罢,再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出了大殿。

守在门外的李知一看宋玄出来了便笑着往前,躬身问:“陛下,咱们是回御书房还是……”

宋玄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带着股威慑力,直把李知看得额角冒汗。

“回御书房。”

槐夏来到正殿内,一眼看见了正趴在地上表情苦涩的如嫔。

“娘娘您莫要多心,今日陛下是气着了,等来日您好好与陛下说了,陛下定会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如嫔扬高了声音,瞪着眼看向她,伸手紧紧抓住槐夏的胳膊,将指甲嵌进了她的肉里,眼神中略带了点狠意,“陛下就是算好了来与本宫说这些话的!”

槐夏被掐的生疼,脸色略有些发白,只是忍着没呼出声来,她还未说话便又听见如嫔冷声轻道着:

“公主的消息是谁在往外传,定是文山宫中出了叛徒。”

她紧紧看着槐夏,手中的力气更大:“槐夏啊,你帮本宫找出来——是谁、是谁在外乱说公主的事情,找出来——杀了她!”

-

月离白日里受了些惊吓,夜里睡觉也不大安稳,梦中醒来时刚好屋外吹起一阵寒风,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到了她的床上,将她不甚清醒的脑子吹得清明了些。

她缓缓坐起身,将被子裹在身上,眸子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一个方向,手指轻轻捏着手心。

就这么坐了一夜。

第二日见着绿翡才知道昨日皇上去了文山宫,如嫔似乎惹恼了皇上,被下旨闭门思过半月。

半月……

月离心中默念着这个期限,也就是说如嫔这半个月找不了她的麻烦,但半个月之后的某一日定是她的死期。

“月离,月离?在想什么呢?”绿翡轻轻推了下月离的肩,将她混乱的思绪拢回来,微微皱眉看向她笔下的字,“这字迹怎么变了?”

月离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桌面的纸张,那字迹与她之前的字迹相比的确变化很大,但若是与皇帝的字迹比起来却是远不到那种程度。

她收起了思绪,轻声道:“不得不改变了。”

绿翡知道她昨日被如嫔抓住机会找了麻烦,猜她是被吓到了,便也叹了口气安慰道:“如嫔主子一向是不好相处的,你以后能避就避着点。”

月离仰起头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继续低头写着字。

随着她手指一笔一划地动作着,笔下的字迹慢慢有了形,她没有停下,继续往下写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离本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连好几日陛下都不曾来过云台殿,眼看着十五日的期限就要过去,她心中有了些着急。

但好在陛下还是来了。

第十日,月离一如往常地整理着书架,殿内的光线却突然暗了些,她微微抬起头,看见宋玄那张平静的脸。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福。”月离朝宋玄走了两步,跪下道。

宋玄敛了眸,低头朝月离看过去,嗯了一声:“起来吧。”

殿内没有点上熏香,但是月离早上特意去摘了花枝插在花瓶里,给整个云台殿增添了一抹春色。

宋玄并没有往平日去的座位上走,而是朝着月离的方向,一步步朝她靠近着,最终停在她身后,伸手自顾从架子上选了一本,随意翻看起来。

月离没有吭声,低着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耳垂上坠了一枚荷叶模样的饰品。

殿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翻书的声音。

月离有些紧张,她不明白宋玄来此的目的,难道真的是为了检查她的字迹吗?

“看来你的心不静。”翻看了片刻,宋玄淡声道,侧眸看向她,合上了书。

面前站着的人看着比上回要瘦了些,那日他虽去了文山宫斥责了如嫔,但也不全是为了眼前的宫女,过了十日才来云台殿,他猜到月离定会觉得不安,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便过来了。

月离抬起头,微微咬了唇看向他手中的书册,那本书是她昨日才抄录好的,抄的时候心的确不静,眼看着十五日的期限越来越近,她如何静的了。

“陛下教训的是,奴婢…是奴婢的错。”她低眉顺眼地回道。

“朕说过,没抄录好便是数罪并罚。”宋玄微凉的视线停在她的面容上,手指轻轻动了下,让她把手抬起来。

月离面上微怔,坦然地伸出双手将嫩白的掌心摊上,递到宋玄面前。

“啪”地一声。

白皙的手掌迟钝地出现了一片绯色,那双手却没有退缩,呆呆立在那儿,似乎在等着接下来的一下。

宋玄居高临下看着面前无辜的小宫女,那双手上已经微微发红,而她却睁大眼睛看过来,一双媚眼带了些忐忑的神情望着他,好似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打她。

心中权衡了片刻,终究没下第二道手。

月离见好就收,见宋玄放下了书,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试探着往前,双手去接书,浅声道:“陛下的字威武不凡,奴婢学了许久还是学不会。”

宋玄注意到她愈发接近,没说什么,也没让她离开,直到月离的手已经隔着书册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微微踮着脚仰头看他:

“陛下教教奴婢好不好?”

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举动对月离来说已经是出格的事情了,她入宫这几年一直老老实实又本分,从不做出逾矩的事,现在却主动来勾引天子。

月离心中暗自嘲了一声,面上丝毫未变。

她们的距离极近,近到宋玄能清楚地闻到月离身上沾染的花香,是茉莉。

见宋玄有三息都未出声,月离心中微凉,手指也轻轻颤抖着,盖在书册上分外明显。

她再度出声,只是这回声音有些艰难,一句话拆成了几段来说:“陛下…教教奴婢…好吗?”

话音刚落,面前站着的宋玄动了。

月离甚至来不及反应,腰上被一股大力横抱住,整个后背递上了面前的书架,而她的脚已然离地,唯一的支撑点就是腰上的那只手臂。

然而她却不敢动一下——宋玄沉沉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她,两张脸的距离近得连呼吸都感觉得到。

月离瞳孔颤了一下,实现无处躲避,耳朵红了个彻底,被紧紧搂住的腰上似乎透过衣服传来了灼热感,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肉了。

“陛、陛下……”她小声求饶。

宋玄微微侧过头,靠近她的耳朵,缓声道:“胆子还不够大。”

随即放开了她。

月离的脚打了个颤,好歹站住了,微微伸手扶住书架,美目微涨,看向宋玄,口中轻道:“是奴婢逾矩,望陛下责罚。”

虽说着请罚的话,可是那行为举止却没有半点这句话中的意思。

宋玄淡淡地看她一眼,转头走向书桌的桌案前,站定一看月离还呆楞着站在原地,微微挑眉,沉声道:“还不过来是等着朕抱你吗。”

月离连连摇头,低垂着脑袋小步往桌案那边去,等站到了宋玄身侧,她自觉伸手去磨墨。

宋玄等着没说话,过了一阵,似乎是察觉到身旁的这位主子没有坐在座椅上,月离想到了什么。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试探着问:“陛下可是要教奴婢写?”

宋玄站在桌案前,对她的提问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可是身前却给她留了一人宽的位置。

月离的手撑在桌面上,往前两步到了书案的左侧。

桌面上摆了一张纸,月离听见宋玄让她自己选一支笔。

她看着眼前一排大小不一、材质各不相同的笔,思虑了片刻选了只适合自己的,手臂往前伸,拿下笔的时候却感觉腰间被轻轻握住,整个人被一股力道压着往右侧偏了些。

这一偏就偏到了书案的正中央。

她侧过脸微微抬头望向宋玄,只看了一眼便转回去低下眸子嘀咕:“这可是陛下让奴婢过来的,可不怪奴婢以下犯上。”

宋玄黑沉沉的眸子里带了些浅薄的笑意,没对她的这番话治一个大不敬之罪,反是伸手覆上月离的手,带着那只手去蘸墨。

身后的人是这大启江山的主人,是万人之上的皇帝,高大威严的身躯就压在她身后,月离不禁有些失神,长睫颤了颤,直到眼前的墨水滴下来,汇集到纸上,她猛然清醒。

在写下第一个字之前,她问:“陛下,若是奴婢学的好,能否给奴婢一个恩典?”

宋玄不动声色地带着月离的手写字,随着一个个字迹在纸上逐渐成型,他似乎也察觉到了面前这个小宫女的不安,终是开了口:“想要什么恩典。”

云台殿内的茉莉花香清新宜人,虽是阳光正烈的下午,殿内也不显得燥热,反是清凉。

月离想着那日如嫔来此时趾高气昂的模样,还有她走时面上那不肯罢休的神情,后背微微发凉,低声求道:“奴婢喜欢云台殿的差事,还望陛下怜惜,容奴婢在云台殿内安稳度日。”

话音落下,她心中的忐忑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那只被帝王握住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架势,甚至听到她的话也没有半分停滞。

直到月离听到帝王低头在她耳边轻问:“若朕容你,你又用什么来与朕交换。”


这个问题没能等到答复——宋玄走了。

云台殿内重归于安静,只是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静到月离有些害怕。

她重新看向纸上的字迹,一笔一划皆是帝王的笔触,深刻又让人捉摸不透。

当真是捉摸不透。

月离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想起帝王的那番话,她深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殿内。

之后的几日帝王并没有来云台殿,反是时间一日日过去,终是到了如嫔解禁的日子。

文山宫内早已收拾了起来,如嫔换了身素净的衣裳,这半个月在房内抄着经书,虽没有其他事情烦恼,但只是禁足抄佛经这一件事就让她心中压不住的窝火。

“小公主睡了没。”她选了支白玉嵌珠翠玉簪,随口问道。

槐夏替她将簪子簪上,浅声说:“回娘娘,奶娘刚给公主喂了奶,现在公主已经睡了。”

禁足最开始的几日如嫔一次都没去看过公主,后来槐夏劝了几句才将如嫔劝回来。

哪有不怜惜自己亲女儿的呢。

虽然槐夏是这么想的,但劝了之后也没有见到如嫔对小公主有多热切,只是空了抱一抱,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小公主哭闹不说话。

“娘娘戴上这支簪子更显得清丽温婉了,这后宫中有哪个比得上娘娘的美貌。”槐夏微微笑着,奉承道。

“是吗?”如嫔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与平日里并无差别,若要说好看那也确实不错,但说什么都不如她心中的意。

眼睛该再大一些,鼻子再小巧些,嘴巴也该……

随着心中的不足渐渐成型,镜子里的那张脸似乎逐渐模糊了起来,最终变为了一张艳丽妩媚的脸。

如嫔视线一凌,眸中尽是寒意:“云台殿的那个宫女如何了。”

槐夏一愣,躬身回道:“娘娘,陛下昨日下旨让人修缮翡翠阁,还让人封了那边的路,如今只有负责修缮的工匠和宫人能去那边,旁的人,进不得。”

如嫔皱起了眉,翡翠阁不是后宫的地方,而是先帝当时为太子所建的休闲之地,距离云台殿有些近,那边也只有这么一条路能进去。

只是她奇怪的是陛下久不往云台殿和翡翠阁去,既是这样,又修它做什么?

太巧了。

想起月离的那张脸,如嫔眸中的寒意愈来愈深,早知那日就该先划花了她的脸,也省得那贱婢不知天高地厚生出媚上的主意。

“且容她多活一段时间,等翡翠阁的事情一了,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了。”

-

从早上起来月离就有些心不在焉,随着时间一点点来到正午,她的心也逐渐一点点往下坠,她想:最多再等到下午时候,像上次来的那般时间,那个时间点便是如嫔来的时候了。

虽是这么猜测的,下午时她也刻意告假没往云台殿正殿去,静静地在屋内等着动静。

没有等到多久,门口传来脚步声,有太监立在门边轻轻敲了下她的房门。

她浑身一颤,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眼中闪过细丝的恍然,哑声轻问:“是谁?”

“月离姑娘,陛下那边儿需要个磨墨的。”李知的声音在门外不大不小地响起。

月离心底的担忧如潮水一般退去,她缓了一息,起身过去开门,见到李知时微微躬身:“多谢李公公,奴婢这就去。”

李知笑着摇头,忽然打量了一下月离,道:“月离姑娘今日有些素净啊。”

可不是,之前一直在忧心着如嫔会在某一个时间点来找她的麻烦,不管是头上戴花抑或是手上戴珠串,都是平白给自己添一分麻烦。

所以她都摘了。

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陛下。

月离反应过来,道:“公公稍等。”

她走进屋内将珠花凭感觉插进了发髻中,复又戴上耳饰,见自己身上并无不妥以后才随着李知往正殿的方向走。

到了门口,李知依旧站在外边,等人进去了才缓缓把门关上。

月离一进去就往熟悉的位置去看,没看见那边有熟悉的人影,她微愣一下又转头往另一方看过去,还是没看见人。

若不是李公公告诉她陛下在里面,只怕她都要以为这是在唬她的了。

外殿没有…那就是在内殿?

月离顺着屏风望去,什么也没看见,犹豫了两息,终是咬了咬牙抬脚迈过去。

安静的殿内只能听见她轻微的脚步声,透着些小心翼翼,绕过屏风时终于是看见了那道人影。

她往前,跪下行礼:“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宋玄坐在软榻上,单手握着茶杯,视线轻轻掠过去,道了声起。

月离起身,又走到宋玄跟前,弯身道:“奴婢为陛下添茶。”

宋玄也由着她,视线并不凌厉地一面看她,一面打量着她的动作。

直到那杯茶被递了过来,宋玄淡淡地瞥了一眼,撤了视线,随意说:“赏你了。”

月离的脸有些微红,她自然知道平日里为陛下奉茶的侍女一举一动都有巧思和韵味,但她未曾学过这些,只能把茶水添进杯中就算好了。

她低头去看杯中的水,诺诺道:“奴婢谢陛下赏。”

说完就要将水一饮而尽。

这茶水也不烫,只是进了口之后就被她吞进了肚中,都没尝到滋味。

喝了茶,月离又殷勤着上前,问询着:“陛下可累着了?奴婢给陛下按按肩吧。”

宋玄不知这小宫女是当真不明白什么还是故意为之,但他也不甚在意,微微放松了肩颈,由着月离将手往他肩上放。

说实话,月离只不过是个整日呆在云台殿抄录书册的小宫女,她的力气实在是不大,给宋玄捏捏肩这种事情做的像是在调情。

那双细白的手轻轻捏着他的肩,对于宋玄来说这点力气和挠痒痒没区别,但他侧过头一瞥见月离一脸认真努力的模样,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收了回去。

于是淡淡地垂下眸子去看案几上的书。

月离在他身后悄悄去看他的动作,等了会儿才好奇地出声问:“陛下今日来,若是如嫔娘娘也来了,怎么办?”

宋玄低头看书,过了两息说:“来便来了,她还能当着朕的面对你做什么不成。”

话不是这样说的,月离有些着急,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安安静静,一眼望不到一个人影,但若是如嫔真的来了,皇上当真会护着她吗?

那可是他的妃子,还给他生了个公主,而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月离收敛了心思,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大着胆子说出第二句话:“可是今日陛下在,若是明日陛下不来了,如嫔主子要打要罚奴婢又有何办法呢。”

声音里带了些微哑,听着还有些迷茫。

宋玄合上书册,单手按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一拉,月离整个人都往前栽去,猝不及防地整个人都跌进温热的怀抱中。

她眨了眨眼,抬头正对上宋玄的脸,眼中的雾气还未散去,清楚地传递出一股脆弱。

见月离要低着脑袋躲,宋玄微微伸手钳住她的下巴,锐利的视线扫向她,低声道:“你胆子这么大,就算他日如嫔来了你就躲不过了?”

什么胆子大呀,月离心中嘀咕了一句,默默念着皇帝的小心眼儿,既都亲自来了,再许她一个恩典能如何,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真小气。

她自然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两句,面上还是一副乖巧又无辜的模样。

“奴婢胆小,那日如嫔娘娘来,奴婢吓得晚上都没敢睡觉。”生怕夜里如嫔来此将她拖出宫门,像是打死月清一样将她也打死。

那血水顺着地面蜿蜒着流淌,汇聚在地上久久散不开。

每每想到这一画面,月离就心惊胆战,脸色也不好。

宋玄本是打算吓一吓她便罢,谁知却看见她眼中的水雾更深,微微咬着唇,一副害怕的模样。

任谁看见这样一个柔弱无骨的美人栽倒在怀中害怕得寻求庇佑时都会心生怜意,宋玄也不例外。

他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月离的耳垂,那颗翠色的珠子随之晃动了一下,他执手捏住,声音微哑,浅声说:“朕已下了旨意,着人修缮翡翠阁,外人不可来此。”

也就是说,通往云台殿和翡翠阁的路被堵死了?

月离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浮现出一片喜意,高兴和骤然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在脸上尽显无遗。

“奴婢谢过陛下!”

宋玄微微倾身半躺在软榻上,月离随着他的动作也被迫被卷进了靠墙的位置。

“只是嘴上说句谢过就行了吗。”

月离袖子里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子,说话的语气有些迟缓:“陛下,陛下想要什么?”

宋玄视线淡淡地扫过她,手指轻轻一指指向了案几上的书册,道:“给朕念,不许有错字。”

那书被月离拿在手上,她跪在靠窗的位置,似在担心什么,想问一句,却又见宋玄已然闭上了眼,便也不再多话,翻开书册从第一页开始念。

念了许久,中间她还觉得口渴,见宋玄躺着没动静,便自顾给自己倒了杯水,趁着翻页的间隙喝了茶。

太阳的影子逐渐偏离,月离的书读完的时候她还想着要不要喊宋玄起来,正思索着,门口传来了声音——是李知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宋玄也睁开了眼。

那张脸年轻而又威严,看着俊美且尊贵不凡,一半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只叫人觉得是上古天神亲至。

月离猛地收回了视线,将书册恭敬地放回桌上,随后想要先下榻候着,无奈她在里侧宋玄在外侧,要出去就只能跨过去。

她哪里敢跨过去,进退两难之下只得跪在宋玄脚边,直到察觉宋玄已经下了榻才敢直起身利索地下地。

李知自进门时就藏着一层浅笑,见月离下来以后又跪到了地上,他哎哟一声,叫住了月离:“月离姑娘,还不去给陛下更衣。”

月离后知后觉,忙道了声是,起身过去接过宋玄的外袍,整个人站到了他的面前。

站的这般近,上一回还是在几日以前。

她收拢了思绪,小心翼翼地服侍宋玄穿上外袍,抬眸时正对上宋玄的眼睛。

突然,宋玄问了一声:“膝盖上的伤可都好全了。”

“回陛下,已经全好了。”月离细细想了一下,那药的确好用,但那是御赐的东西,她不敢随意让人知道了,所以也没和旁人说过。

只是如今问起来又是何缘由?

“嗯。”宋玄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也不再说其他的,径直走出了殿门。

月离跪下行了礼。

-

翡翠阁重新修缮的事情在宫妃们口中成了一件新鲜事,翌日请安时,几个人便开始浅言笑着打量起来。

陈皇后坐于主位,今日看着气色倒还不错,听着底下七嘴八舌的讨论也不制止。

“如嫔妹妹今儿个怎么像是霜打的茄子,莫不是前几日佛经抄的清心寡欲了起来?”李贵妃轻笑着,拿起手帕掩了掩唇,眼睛微微往上挑,尽显艳色。

与她相比起来,今日的如嫔实在不算出众,平日里都爱穿些明亮的颜色,这两日都穿的浅色,发髻也简单清雅,瞧着倒是淡了之前的嚣张模样。

如嫔自然不去应李贵妃故意要给她添堵的话,只勾唇笑着,轻道:“前段时间小公主总爱哭闹,臣妾好生担忧,抄录佛经的那段日子倒是让臣妾与小公主更是亲近了些,小公主也更黏着臣妾了。”

“臣妾倒觉得,实在是好事。”

在她下首的位置,一个穿紫绡翠纹裙,头戴蝴蝶钗的女子附和着如嫔的话:“娘娘说的是,公主能黏着娘娘自然是好事。”

李贵妃眉眼一挑,看着说话的人:“安修容今日倒是话多,平日里也不见你吱声。”

安修容微微白了脸,低下头没再说话了。

“陛下既下了旨意,你们且都听进去便是,大早上的吵得本宫耳朵疼,都退下吧。”陈皇后单手撑在扶手上,轻轻揉了揉脑袋,话落,随手挥了挥。

下方的一众宫妃纷纷起身行了礼:“臣妾告退。”


出了未央宫,如嫔看见李贵妃的身影在前面,她瞥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往文山宫的方向走。

“打听清楚了吗,陛下怎么突然要修缮翡翠阁了。”李贵妃轻踩着步子上了轿辇,问向身边的宫女铃兰。

铃兰浅浅地摇了头,低垂下脑袋悄声说:“回娘娘,陛下身边的人一个个三缄其口,问着都说不知道。”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的李贵妃现在倒是起了点心思,她沉默着看着前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娘娘,可要继续打听?”铃兰摸不准主意,问道。

“不用,既然陛下不想让人知道,那又何必扰了他的兴致。”

天气逐渐热起来,但好在云台殿靠着御花园,夏日来了也不热,只是略有些暑气让人觉得午后困乏。

月离在殿内点了清新的熏香,自从上次皇帝来过一次以后她便每日都点上了,若是人不来她也倒还乐得自在。

她闻着殿内浅浅的香气,不冷不热的温度刚好叫她更觉得困了,想着收拾好手中的这一本就回房内睡一会儿。

手中的书是一本史册,是她没看过的名字,打开随意翻看了一眼,随后又合上,上下找着合适的位置想将手中的书册放进去。

她的位置是背对着门的方向,也自然没看见正往这边来的两道身影。

李知本想出声却被宋玄止住了。

他微微躬身,站立在一旁去。

宋玄这几日并没有往云台殿去,一来是近日事多,二来则是选秀已经开始,今日是因为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想安心小睡片刻。

李知将茶奉上去,斗胆建议道:“陛下前些日子在云台殿歇的好,总归是先帝下旨给陛下建的宫殿,能让陛下避避暑气也是好的啊。”

宋玄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在李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时,他听见宋玄应了一声。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副场景。

背对着他的小宫女跪在地上微躬着身,正在费力地把一本厚厚的书册卡进书架里,半点没发现他的到来,一直等到他站到了人身后,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抽,将她好不容易放进去一半的书册拿了出来。

月离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

她愣神转头看向身后,手被握着也没了反应,眼睛眨了眨,对着宋玄的脸仰头喊了声陛下。

这语气带了点惊吓之余的娇气,宋玄听了后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今日便读这本吧。”说着,宋玄松开她,径直走向内殿。

月离赶紧抱着书跟进去。

桌上有两个杯子,茶水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算宋玄不来,这些东西也都是准备着以便不时之需的。

刚想在地上跪着读,只见宋玄已然在软榻上侧躺着,轻轻拍了拍:“上来。”

月离的脸有些微红,也不扭捏,将书册放在案几上,轻手轻脚地爬上去,入了里侧,还是上次的那个位置。

“读吧。”

月离翻开书册开始读,趁着间隙看了看宋玄的脸色,思绪就这般跑远了些。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选秀已经开始了,等再过一段时日就是殿选的日子,到时候这宫里就会有更多的主子。

可是这位爷是打算怎么安排她呢?就像这般把她当作一个念书的宫女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书中的字也变得有些模糊,等到月离终于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宋玄,只见他微垂着眸,似乎已经睡熟了。

她轻手轻脚地合上书册,没敢发出动静,想靠在墙壁上睡一会儿,本来只想睡片刻就好,没想到在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她眨了眨困倦的眼,恍然发觉自己睡在了枕头上,殿内已没了人影——陛下已经离开了。

早在一炷香以前,宋玄睁开了眼,耳中没听到小宫女的声音,以为她是偷了懒,没成想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睡得正香的月离。

他没说什么,也没呵斥月离起身,下了榻之后转头又看了月离一眼,上前弯身将她从窗边拉过来。

睡梦中的人无知无觉地被拉进了怀中,身体也软软的眼看着就要倒在一旁。

宋玄视线稍凌,好歹把人撑住,规规矩矩地让月离躺在了龙榻上。

醒了怕是会担惊受怕一阵吧。

他把被子给人盖上一点,手指轻轻划过月离娇嫩的小脸,起身走了。

和他想的一样,月离慌张地从榻上爬起来,没有半点犹豫地下了榻,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龙榻和被她睡得有些乱的被褥,咽了咽口水,想起来什么往外殿看去。

的确是没人了,陛下已经走了。

她心中腾起一片恼意,怎的就这般睡熟过去了,连人走了都不知道。

之后的好几日宋玄都没来云台殿,好在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月离也不去想其他的,只是一大早起来绿翡就告诉她过两日是赏花宴,宫中人手不够,可能会调走云台殿的一些人去帮忙。

“怎么会调云台殿的宫人?”月离微微蹙着眉心,困惑道。

绿翡唇角轻抿,脸上生出一股为难,缓声轻语道:“说是云台殿离御花园近,人手好安排些。”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又不是傻子,虽然每日下午云台殿内只有月离在整理,但是殿内走进了什么人她也是知道的,每回陛下来的时候只带了李公公,摆明了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是一直这般不清不楚的,终归不是什么事。

月离是个好孩子,她并不希望月离出事。

想到这些,她微微走近了两步,弯身低语:“听说是如嫔主子向皇后娘娘提的,皇后娘娘也应了。”

月离的脸色微变,她惨然一笑,叹道:“如嫔娘娘还真是看得起我。”

就算不能进云台殿也要想方设法地弄死她。

“王喜公公手上有宫人的名单,他是个知事的,应该不会让你去。”

当真是这样么?

月离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第二日名单下来,除了几个洒扫的小太监留在云台殿内,其余的人都要去赏花宴上帮忙。

月离倒是没觉得诧异,对上绿翡担忧的视线,她轻轻摇了摇头。

该来的还是得来,如何能躲得过。

翌日,云台殿内的宫人被分派了任务,月离没有和绿翡一起,她要做的是修剪花枝。

这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不过御花园内人来人往,她偶尔有站不住脚的时候。

还没到时间,她忽然听到了前方一阵清脆的浅笑声:“宁姐姐快看啊,这株芍药开得好漂亮。”

月离抬眸看过去,只见前方树影重叠之下走来了几道曼妙的身影,皆是年轻的女子,穿着打扮不是宫人也不像宫妃。

看来这边是选秀的秀女们了。

照理说皇宫的赏花宴秀女是不能来的,但是皇后却开恩让她们坐在外围也能来赏赏花。

被喊作‘宁姐姐’的女子轻拿起手帕笑了笑,往前两步看向说的那朵芍药。

月离垂下了眸,装作没有看见,也好在对方还在远处也注意不到她的动作。

“在皇宫境内,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些,大大咧咧的成何体统。”苏宁看了花,转过头小声地嗔了一句。

谭宛白点了点头,似乎把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眼睛却四处张望着,然后小声地朝人轻道:“宁姐姐,待会儿我们会见到陛下吗?”

苏宁被她这话闹得红了脸,“你这小丫头,怎么如此不知羞,可不许妄议天子。”

再往前就不该是她们能去的地方了,谭宛白可惜地往里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月离拿着剪刀卡擦一声剪掉了一朵开得正艳的花。

她顺着那道身影想去看清月离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没能看见。

“走了,再往前待会儿姑姑该说我们了。”

见她们走远了,月离轻轻松了口气,将地上落下的花和花瓣放进了篮子里。

御书房内,李知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出声道:“陛下,午时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了百花宴,各宫娘娘都要去,陛下可要去一趟?”

宋玄翻开一份奏折,冷眸看着走着上的字,淡漠道:“不去。”

李知心道一声坏事,皇后娘娘特意将秀女们都召了来,可是陛下不愿意去,那能怎么办呢。

想到云台殿的那个宫女,李知琢磨一阵,还是开了口:“陛下,赏花宴人手不够,如嫔主子向皇后娘娘提议将云台殿和翡翠阁的宫人召去做事。”

宋玄的目光带了些思索,片刻后悠然问道:“那小东西也被带去了?”

李知哪能不知道他口中所言的是谁,哎哟一声,道:“可不是嘛,云台殿就留了两个洒扫的小太监,其余的人都出去了,这日头晒,只怕月离姑娘要受不住。”

想到上回给他读书读到睡着的月离那副娇憨的模样,宋玄的手指轻动了下,下了令:“去告诉皇后,朕午时便到。”

末了又补一句:“华音殿还算干净,叫她累了去那儿歇会儿。”读个书都能睡着,若真被晒伤了只怕是更娇气了。

李知掩住眸中的惊讶,道了句遵旨,退出了殿内。

月离的确觉得有点晒人了,现在虽然才四月,但是这太阳毒的和八九月的天儿一样,长时间站在太阳底下就有些让她眼前发黑了。

她还在忧心待会儿如嫔来了指定要找她麻烦,没想到先等来的会是陛下身边的人。

“这位姑娘可是云台殿的月离姑娘?”

眼前的太监看着年轻且眼生,月离一时有些恍然,点了点头:“是我,公公找我有何事?”

“奴才奉旨前来,姑娘且随奴才来。”他说的奉旨,且面上说话时笑着,手指微微往上指了指,月离听了大概猜出他是谁的人了。

“劳烦公公带路。”

这一带路就往御花园左侧的华音殿带去了。

华音殿是一宫主位才能待的地方,在里面还有个侧殿叫澜月阁,地方很大却一直没有宫妃住进去,这地方离御书房近也靠近御花园,想来是宫妃们都愿意住进去的地方。

月离紧跟着前面的太监,直到被人引进了偏殿内。

“陛下吩咐了,姑娘要是觉得累便在这儿休息会儿,若是困了便睡会儿,没人会来打扰。”

月离面上微红,微微垂首道了句:“多谢公公。”

等到殿门被关上,月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四周,上次她睡着那是意外,怎么、怎么还叫陛下以为她是个爱偷懒贪睡的性子了。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如嫔找不着她了。

“你说什么?没找到?”如嫔惊怒出声,看向答话的宫女。

“回、回娘娘,本来奴婢一直都看着的,谁料刚转了个背那宫女就不见了,再去找也找不到去了哪儿——”

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能去别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何用!”如嫔怒声轻斥,这动静刚好叫路过的丽嫔瞧见。

她走上前,轻声笑了笑,好言劝着:“如嫔妹妹怎的又生气了,不是前两日才顺了气儿么,这些奴才也是,真不会办事。”

如嫔侧眸看她一眼,脸上依旧是一副对谁都没好脸色的模样,不去搭理她的话,只对着跪在地上的宫人轻道:“起来吧,都去做各自的事去。”

宫人们尽数散去,亭内只剩下几人。

丽嫔往石凳上一坐,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头看着水波,悠悠开口道:“如嫔妹妹可知今日来的秀女都有些谁在,一想到这些年轻的姑娘们以后就与我们互称姐妹了,本宫这心里可真是开心。”

如嫔冷眼瞧着她,“不过几个秀女,还能越过本宫去了。”

“哦?”丽嫔突然看向她,惊疑道,“妹妹竟是不知吗?今日的秀女中有皇后娘娘的嫡妹。”

嫡妹?

“皇后娘娘哪儿来的……”话刚说到一半,如嫔恍然大悟,原来是府上的庶妹被嫡母记了名。

“原是这样。”如嫔勾唇冷嘲一声,“我道今日怎么还有秀女在外呢。”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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